早上,烘焙咖啡豆对我而言,是一件至关重要的工作。
刚进货的咖啡豆还是生的,无法用来冲泡咖啡。为使它们变成美味香醇的咖啡,便需要经过烘烤生豆的这项“烘焙”程序。
我在附上网盖的手网中加入咖啡豆,放在火上烘烤。为使咖啡豆均匀受热,我使用手腕的力气不断摇动手网,这道工序很花时间,工具又很重,老实说是一项吃力不讨好的活,但因为烘烤程度会使咖啡的苦涩或风味产生变化,所以也无法轻易离开视线。
烘烤一会儿后,豆子的颜色渐渐变成褐色,再过一下,咖啡豆中便传来彻底加热后的爆裂声响。接着等待五分钟,咖啡香就会随着微弱的白烟传入鼻腔。
当听到耳边传来滋滋声响,就代表咖啡豆已达到中深烘焙。照我的喜好再稍微烘烤一下后,我才将咖啡豆离火,用扇子扇风散热。
不快点让它冷却的话,会因豆中带有的热度而使烘烤程度加剧,我拚命扇着风使温度下降,此时我的工作才算告一段落。
我将豆子放到一边,待它自然冷却,同时开始粗略地打扫店内环境。扫地、擦桌子、擦窗户,曾几何时我已习惯这项每天重复的工作。
摆好桌椅后,开店前的准备就完成了。我打开店门,将挂在门旁的木板转向“本日营业”再回到店内。
虽说已经开始营业,但客人不会立刻上门。毕竟这里并非什么人气名店,店外当然也没有等待开店的排队人潮。
正当我这么想着而放松心情时,耳边蓦地传来门铃声,使我肩膀震了一下。
“欢迎光临。”
我慌慌张张地转过头,发现一张最近看惯了的脸庞在门边窥伺。
“早安,已经可以进来了吗?”
“嗯嗯,早安,七罪,已经开门了喔。”
听我这么一说,七罪露出浅浅的微笑,进入店内。
这名留着如群森般耀眼绿发的少女已成为忠实顾客,常像这样在早上一开门时便来光顾。
“今天也来得很早呢。”
我对坐在吧台的七罪这么说,她露出有些惊讶的神情回望我。
“会吗?我觉得很正常啊。”
“离太阳升起的时间才过没多久,这样算正常吗?”
“算正常吧?”
当然,这世界的人都很早起床,晚上早早睡觉,早上便随日出而作,这样的生活是最正常的。
这世界没什么娱乐可言,没有电视也没有游戏,更没有能轻易连上网路的电脑,或可和朋友聊天说笑的智慧型手机。
因此,人们晚上往往都会早早就寝,而早睡自然就会早起了。
尽管如此,在我完成开店准备后便来造访,也算是非常早了。
七罪的头发很长,睡醒时光是将头发梳理整齐,感觉都会花上很多时间,而女孩子早上一定不只需要整理头发而已。再说,从位于学院里的宿舍到咖啡厅的距离也不怎么近。
我呆呆地想着这些事,然后还是得出了“七罪很早起”的结论。当我用一大清早还不怎么灵光的头脑思考时,茶壶已将冷水变为热水了。
我从柜子中拿出装有咖啡豆的小罐,并准备好虹吸式咖啡壶。当我用磨豆机沙沙地磨着咖啡豆时,七罪便托着脸颊,盯着我看。
“我说啊。”
沙沙。
“什么事啊?”
沙沙。
“店里很香呢。”
沙沙。
“嗯嗯,因为我刚刚在烘烤咖啡豆。”
沙沙。
七罪不解地歪着头,柔软的发丝从肩上垂落,窗外射进的阳光在她的绿发上熠熠生辉。
“那为什么要用旧的豆子呢?刚烘烤好的豆子比较好喝吧。”
沙沙……
“可以不要停下来,然后一直盯着我看吗?”
“抱歉。”
我再度沙沙地磨起咖啡豆。
“的确,基本上大部分东西都是刚做好的最好吃,但咖啡豆不是这样,并非新鲜就好。”
“是这样啊?”
本以为她应该没什么兴趣,然而我望向七罪时,却发现她直勾勾地盯着我,似乎愿意龄听解释。我于是兴冲冲地开口道:
“刚烘烤好的咖啡豆里含有类似气体的东西,虽然那也是新鲜的象征之一,却会干扰咖啡液的萃取。这气体会阻挠热水与咖啡豆混合,若用这种豆子泡咖啡的话,就会变成一种很生涩、不够圆润的味道。”
“……这样喔。”
由于从事每天都需要接待客人的工作,我于是学会了从脸色辨别对方心情的技巧,因此知道七罪现在露出一种毫无兴趣的表情。我边准备虹吸式咖啡壶,边打哈哈地笑着道:
“也就是说,比起刚烘烤好的咖啡豆,放了几天的会更好喝,所以还要等一阵子才会用到今天这批咖啡豆。”
“要喝上一杯咖啡还挺麻烦的呢。”
“这才是乐趣所在啊。”
然而,这样的说词似乎无法使七罪认同,她正一脸傻眼地盯着我看,没办法,不论是哪个时代,都很难让女性理解男人的浪漫呢。
烧瓶中的热水已煮滚,我插入上壶,热水便咕噜咕噜地上升,与咖啡粉交缠。
我用木勺迅速地搅拌。
早晨能使人细腻地感受时间的流逝,我过去从不曾想过自己能这么早起,也从未想要早起,甚至不擅长应付早上的阳光。
不过一旦养成早起的习惯,便会觉得这样也不赖。
早晨的空气十分凉爽,清澈得毫无杂物,令人不禁想深呼吸。
时间的流逝也十分缓慢,仿佛能用手掏起一把时之沙凝视。
我由窗户望向室外。
大马路上来来往往的人潮将朝阳做成一道道阴影,不知他们是要去迷宫探险,抑或上街买卖些什么——这早已成为看惯的日常光景。
天空是群青色,边际的颜色则嗳昧地混合在一起。早晨的阳光十分耀眼,空中的几朵浮云边缘透出刺眼的阳光,装饰成一圈白色光带。
我看准萃取结束的时机熄掉魔法灯,原本上升到上壶的热水便随着温度下降,回到烧瓶之中。我取下上壶,刚煮好咖啡时特有的芳醇香气立刻扑鼻而来。
啊啊,真是太美妙了,这段优雅的时光实在过于奢侈。
“话说回来。”
原本怔怔地望着我泡咖啡动作的七罪忽然开口说道:
“你知道发现新种果实这件事吗?”
“新种果实?”
我将咖啡注入杯中,回问七罪。
“对,据说是在迷宫中发现的喔。”
“迷宫真的应有尽有呢。”
对从小打电动、看漫画长大的我而言,迷宫应该充满了魔物、宝藏与冒险,但在这城市却并非如此。其中当然也有魔物或宝藏,也可以在里面冒险,可是更重要的则是能在迷宫中找到的矿物、调味料、食物、魔物的毛皮或骨头等等物品。
也就是说,可以找到一看就能明白是能丰富我们这些小市民生活的东西。
将一如既往加了很多砂糖的咖啡欧蕾放到了,七罪身前,我这么说着。
不过也是一如既往,七罪立马就拿起了吧台上的小罐,将大把的砂糖加入本来就已经弄得很甜了的咖啡欧蕾中。
我觉得已经弄得很甜的了,但在七罪看来似乎每次都还不够,不过话说回来,这城市的人们都有着超爱砂糖的倾向。
而然真在我这吗想着时,正往咖啡欧蕾中加入砂糖的七罪,却骤地停下动作道:
“虽然我们可以像这样随意地使用砂糖,但砂糖在没有迷宫的地方可是高级品呢。·
这样啊,由于总是能够轻松买到,所以我从未觉得砂糖特别贵重。
“这样一想,迷宫能生产砂糖、盐巴、香料等等,要什么有什么,真的很厉害呢。不过厉害归厉害,总觉得有些方便过头了。”
“随着阶层的不同,迷宫环境也会随之变化,所以生产物也会有所改变唷,这座城市的生计都是依靠迷宫支撑呢。”
我点点头说“原来如此”。迷宫宛如能变出所有物品的魔法包包,令人觉得非常不可思议。然而,对生活在迷宫都市的人们而言,依靠迷宫的生活说不定是理所当然的。
又或者,尽管觉得不可思议,但重要的是能从迷宫得到的好处,所以不会多加思考有关迷宫之谜。
“迷宫的已知阶层变得愈来愈深之后,也造成了一些问题呢。”
“问题?”
“对啊,要搬运较深之阶层生产的物资可是非常麻烦的,因为很远啊。”
“嗯嗯,原来如此。话说回来,迷宫有那么深啊?”
这其实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这里无法用大型卡车运送货物,当然只能依靠人力搬运。
“目前会觉得让人困扰的,也只有部分好事者、研究机构或学院之类的,毕竟,那些在深层发现的东西,必须要先研究能派上什么用场。”
“这么说的话,刚刚讲的新发现的果实也出产自深层吗?”
听我这么一问,七罪摇了摇头说:
“是在第二层的森林中喔。”
啊啊,是森林啊。嗯?
“迷宫里有森林?”
“有啊。”
竟然有啊……
“那……光线之类的呢?要是很暗的话,植物就无法生长了吧?”
“也有啊。”
竟然有喔……
“那水和土壤之类的呢?”
“当然有啊。”
还真的有啊……
这迷宫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竟然有这种自然环境?不对,毕竟有魔物栖息在里面,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这若是发生在幻想的世界也就算了,但现在却发生在我面对的现实之中,面对这种不可思议的状况,令我有些困惑。
“之前就已发现能长出那个水果的树木,但果实的外观和地勒斯果实一模一样,所以谁都没发现那是新品种。”
“地勒斯果实?”
闻言,七罪伸出纤长的食指道:
“就是那个啊。颜色混着红、黄、绿色,常常在山里看到,吃下去就会闹肚子的那个。”
“啊啊,是那个啊。”
即便点着头,但我其实完全不知道那个是什么。从七罪的语气中可以得知,那应该是人尽皆知的植物。而为使谈话顺利进行,有时候必须装作和对方具备相同的背景常识,这是很重要的事。
“味道虽然很好,但一定会吃坏肚子,所以被称作恶魔果实呢。”
“听你这么一说的确是这样呢,真令人怀念啊。”
再重申一次,我压根儿没看过地勒斯果实,而且心中只有“恶魔果实这名字还真教人害怕”这样的心得。
“和地勒斯果实一模一样,却是新品种,所以公会和卡维恩都在调查当中。”
尽管心中想着卡维恩到底是什么啊?但我当然没表现在脸上。
中午过后,想找个地方吃午餐的顾客三三两两地来到店里。即使完全没人点咖啡,却有人是冲着我的料理而来。
对我而言,这世界里有许多前所未见的食材,但实际上吃过之后,便会发现味道或外观根本和某些我认识的食材一模一样。
因此,我拼凑异世界材料所做出的故乡料理,与这世界有些格格不入。
对这世界的人们而言,我的料理属于一种崭新的分类。
“来我这间店便能吃到奇特料理”,所以也多了许多死忠顾客,也有一些听闻风评便来尝鲜的客人。
正当我与常来的蔬果店大叔闲聊时,听见了门铃响起。转头一看,便发现有一个穿着黑衣的庞大躯体挡住门口,他有着似乎能撑破衣服的肌肉,体型充满魄力,脸则是野狼的模样。
他那双黄色的眼睛环顾店内后,最终恶狠狠地瞪视着我。
“这里据说是提供奇特料理的店家。”
他的声音十分低沉,仿佛是在威吓我,害得蔬果店大叔默默地从我身边退开。
“呃,是的,这里是。”
听我心惊胆颤地这么回答后,狼人点了点头,侧开身体,把路让出来。
“老大,就是这里没错。”
“是吗?”
我深受动摇,有点无法理解眼前的现实。
我确实听到了一道从丹田传出的潇洒浑厚嗓音,但在野狼让出的空间里,看到的却是一只小巧可爱的常见小兔子。
他的毛色洁白,软绵绵又毛茸茸的,而且双耳低垂,还有着红色双眸,怎么看都是一只兔子。不过,他穿着一身全黑的西装,看起来十分拘谨死板,并配戴一条大红领带,用双脚站立,将双手放在身后。
他们没有察觉我的动摇,兔子与野狼靠近吧台座位,直到兔子被吧台遮住,完全看不到他的身影。
此时,站在椅子旁的野狼将手伸进衣服胸前内侧,拿出一张大红色的小巧皮椅,椅脚与椅背边缘上,有着金色的雕刻以及精巧的金线刺绣,看上去十分奢华。野狼将它放在吧台的椅子上,这景象让我不禁想起餐厅常见的儿童座椅。
兔子轻轻一跃,出现在大红皮椅之上,用那双圆滚滚的眼睛打量着我。
“比想像的年轻呢。”
配合着动个不停的兔子唇瓣,传来了低沉浑厚的悦耳嗓音,仿佛要渲染到我身体深处。请问,大家有被一只可爱小兔子,用适合喝波本威士忌、抽雪茄的声音搭话的经验吗?我现在正在体验呢。
“我最近听到一些传闻,说在这里可以吃到从未见过的异国料理。”
“是的,那并没有错。”
“在所有国家当中,这座城市是聚集众多食材地点的其中之一,厨师与美食家纷纷从各国云集,饮食文化蓬勃发展。自古以来,任谁都会受美女、美酒及美食的吸引,对吧?”
“您说得没错!”
虽然兔子是在问我,但回答的却是野狼。
“而在那之中最让我感兴趣的便是美食,若是我从未吃过的料理就更好了。所以当我听到迷宫又出现新食材时,便会迅速得到它,并找到能做出美食的人。”
我大力咽下一口口水,额头上冒出冷汗。我一直以来就不是个迟钝的人,但在这种时候还真恨自己直觉为什么那么好。对于兔子下一句要说出的话语,我心里已大致有个底了。
“我想拜托你做出使用某项食材的料理,要是让我满意,就付给你你所期望的报酬,不管是钱、物品或女人,什么都可以,我会尽量满足你的需求。但我若是不满意,就只会付给你最低程度的报酬。”
真的只是这样就会放过我吗?我不会变成你后面那只野狼的食物吧?
他不顾我一脸僵硬,抓了抓自己那对下垂的耳朵。
“你做出好吃的料理,而我负责吃,你再从我这领取报酬。如何,这委托很简单吧?”
我伸手摸了摸后脑勺。听起来的确很简单,但被人抱有过度期待让我很不自在。
我的料理对这世界的人而言,的确是很奇特的东西,但我本身不是一个历经正统训练的厨师,只是个在自家咖啡厅帮忙、常在家里做饭的普通人罢了,并没有能拍着胸脯说“包在我身上”的自信。
兔子举起毛茸茸的右手示意后,野狼将手伸进胸前衣服内,拿出长在藤蔓上的红色果实。我大致数一数,看起来约有十个左右,每个都有拳头般大小,到底是怎么收进衣服胸前的啊?野狼神色不变地拿着藤蔓,恶狠狠地俯瞰我。
兔子则用短短的手臂环抱胸膛,小眼珠子转啊转地抬头望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