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一旁摸索到烧剩的木棍,借着它的支撑,终于颤颤巍巍地抬起双膝……
身体才起一半,烧焦的炭木棍便断开来,致使她整个身体失去平衡,重重扑倒在那层厚厚的黑灰之中……
黑灰入眼,刺痛着她的神经,她的眼睛再也睁不开,泪水止不住往下流。
她用仅能活动的双手往前爬,一直爬,一直爬,可就是爬不出这灰黑的世界……
“安,安姨……”
她喊着安的名字,继续一寸一寸往前挪动……
家啊,我的家,又没有了……
安姨,我们的家没有了……
安姨,你在哪儿……
我回来了……
巾咏回来找你了……
安姨,巾咏回来接你了……
百般苦楚、万般思寻在她心中无法言说,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她最爱的人的名字:
“安姨……”
就在她万念俱灰的时候,一双旧破布鞋出现在她跟前。
悲伤不断冲刷过的双眼,还能勉强视物,她顺着那双破鞋向上望去:
一个佝偻的身影戴着一个黑木面具……
“阿,蟹?”
这特殊的身形和面具,她半个月前在左城见过。
在她抬头那刻,阿蟹也认出了她,他在这等了她好几天,终于等到她回来!面具之下的脸既庆幸又怜惜。
看到她通红、浮肿又疲倦的面容,以及背部沁到衣外的血迹,他明白伤势情急,不可耽搁!于是毫不犹豫将她抱起,疾步跑回自己在罗城歇脚的茅草屋。
意识模糊的高兰发觉自己正在离那片黑色荒地越来越远,伸出无力的手想要拼命抓住什么,最后却只能在手里空无一物的遗憾中昏死过去……
——
回到茅草屋后,阿蟹立马为高兰把脉,发现她内息混乱至极!
难道,她又中了溶毒或寒毒?他想到表妹楚汐信中提及的雪城的事情。可是,她的症状并不像——发热、红症、浮肿、无法止血的背部伤口……
他并不精通医术,无法判断病因,只好先用普通药物对症下药。
退热散具有去热化瘀的功效,误用或过剂量都不会对身体有大害,所以他先尝试让高兰把退热散服下。
当他把注意力转移到她背部伤口时,发现她伤口的形状真的很奇怪,就像是——一株五叶草,叶子不断延长,最中间的叶子还在末端一分为二?!
这时墨义曾对他说过的什么话突然浮现!他惊讶得瞪圆双眼,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正在缓慢成型的图案。
“高兰花?!”
这是“息裂”的标志!
意识到高兰危在旦夕,他立即起草密信,将此时高兰的症状告知苍,并向她寻求医治之法。
信件写完,他才意识到天色已晚。
他对着只有他和高兰两个人的茅草屋吩咐道:
“密信立即送出。那边时辰快到了,我需要离开一段时间。期间就不必跟着我,留在这里照顾她。”
说完他便离开茅草屋,往罗城刑牢方向走去。
一阵风掠过,他留在桌上的密信便不见了踪影。
——
阿蟹回到刑牢外围时,发现有人正在尾随自己,但他并未因此耽误时间,而是快步赶回刑牢炊事营。
“又跑到哪里偷懒了?这么晚才回来!小心我找营长告你状!让你没了活计!”
阿蟹刚踏入后厨,正在炒菜的主厨就开始发牢骚。
“不知道在哪吃坏了肚子,本来想早点回来的,可就这么被耽误了……”
他捂着肚子把身体一躬再躬,用干瘪无力的声音说着主厨最讨厌的“污秽”之事,听得主厨一脸嫌弃。
“你那是命贱!吃不得我们这里上档次的美食!离我远点!别污了我刚出锅的菜肴!”
阿蟹拘拘儒儒地躲到一旁,怯怯问道:
“大人,我负责的牢房到送饭时间了,我能不能先去送饭?”
闻言,主厨却是更为怒火,对他吼道:
“他娘的自己事还没干完你就敢去拉屎!”
主厨直接给了阿蟹一脚,他的黑木面具都被踢掉了。又瞥见那令人作呕的丑脸,主厨差点把晚饭吐了出来,立即赶他离开:
“把你那恶心的脸挡起来!赶紧他娘的送饭去!”
阿蟹颤抖着双手,慌张把面具戴好,拎起食盒就往外跑!
跑到无人处,他才将胆小怯懦的把戏收起。心中暗自纳闷:同样是骂人的话,怎么“你大爷”就是比“他娘的”更容易让人接受呢?
他又想起了那个有纪律也有温馨的军队。
穿过重重把守,他最终来到了重犯牢狱。
狱长正在那唯一的入口站岗,见到送饭的阿蟹拎着食盒过来,按惯例说道:
“摘下面具。”
阿蟹把面具摘下,给他看了之后又戴回去。
接着狱长熟练搜身并查看职牌,确认无疑后才让他进去。
重犯牢里只有一个犯人,那就是朝廷所说的金发碧眼的“妖人”。
同时,也是高兰一直心心念念的“安姨”。
苍要阿蟹传达给安的话,前几天已经说得差不多,交流这方面,他们已经无话可谈。
知道自己的结局,安最放心不下的,就只剩下高兰一人。之前高兰有来信说,她这几天便会回到西郊林舍。担心她回来看到西郊林舍已是一片灰烬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所以安就拜托阿蟹这几天常去西郊林舍看看,以便接应她。
听阿蟹说高兰已经平安从越雍回来,安心中担忧才算放下,即使这会儿让她离开,她也无憾了。
但她不想让高兰亲眼目睹自己的结局,所以请求阿蟹一定要将此事瞒着高兰,瞒到一切都尘埃落定为止。
阿蟹知道二人情同母女,既然他选择把高兰重伤的事情瞒下,即使她不提,他也不会把她即将被问斩的事情告知高兰。这不仅是为了她们,也是为了计划能顺利进行。
今晚阿蟹没有留在重犯牢戍守,而是回到炊事营忙活。关键时刻,他不能让别人起疑,更不能没了这份活计。
阿蟹把炊事营的事情忙活完,已近亥时,他只好赶夜回茅草屋。
路上还在琢磨,经过这段时间“蚀刻”,不知道高兰背部的四叶高兰花开了几瓣。
后来他才意识到,中间一分为二的不是叶子,而是草干——顶着才开两瓣的花苞。
“站住!”
一把横在他颈前的长剑迫使他停下脚步。无情却熟悉的声音自他旁侧响起。
他慢慢举起双手,出声确认:
“李云傲,李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