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光影里的赫哲诗魂(2 / 2)

“好听就好,”老人喝了口热水,眼里闪着光,“这调子是祖辈传下来的,唱给江神听,也唱给自个儿听。你看这江,看着凶,其实心里热乎,年年给咱们送鱼吃。你拍它,得带着心拍,不能只当它是个景。”

老人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煜明心里,漾开圈圈涟漪。他想起自己拍过的无数张江景——春潮破冰、夏日渔火、秋苇如雪、冬江凝玉,原来自己一直追寻的,不仅是光影的美,更是这江水孕育的生命情怀。

回去的路上,夕阳把江面染成金红。煜明坐在船头,拿出手机给老伴发微信,附了张刚拍的落日熔金图。王建国凑过来,指着远处归巢的雁群:“煜明,你说咱们这帮老头子,没事背着相机满山跑,图个啥?”

煜明望着雁群在晚霞中排成“人”字,忽然想起早上抄的那首《破阵子·赫哲祈渔》:“江畔赫哲祈愿,船头萨满腾欢……且把诚心交浩渺,望得丰收满玉盘。”他笑了笑,拍了拍王建国的肩膀:“图个心里敞亮,图个能把这天地间的好,都收进镜头里,再跟老伙计们念叨念叨——你看那雁,飞了一辈子,不也得找个窝落落脚吗?咱们的‘窝’,就是这镜头里的天地。”

江风送来最后一阵鼓乐的余韵,煜明举起相机,拍下了王建国逆光的侧影——他眯着眼睛望向远方,嘴角带着笑意,背后是燃烧的晚霞和归航的渔船。这一刻,光影、人声、江涛,都化作了镜头里的诗行。

第三章 雪野词心,光影年轮

鹤岗的冬天来得早,十月末就飘起了雪花。煜明的书房里生了暖气,窗台上的水仙冒出了绿芽。他正在整理今年冬天的摄影作品,忽然听见楼下传来熟悉的笑声——是摄影班的李大爷和张老爷子,他俩裹得像棉球似的,手里提着两串冻柿子。

“煜明老弟,快开门!给你送‘天然糖罐’来了。”张老爷子的大嗓门震得窗户直响。

煜明连忙开门,一股寒气夹着柿子的甜香涌进来:“哎哟,两位老哥,这么大雪还跑过来,快进来暖和暖和。”

李大爷搓着冻红的手,一眼就看到桌上的照片:“嘿,这不是上次雪野拍的咱们吗?拍得真好,我拿给我孙子看,他说爷爷比他还像小孩。”

桌上摊着的正是那组《雪野欢颜》:雪地里,七位老人有的在堆雪人,有的在打雪仗,李大爷正弯腰捏雪球,白胡子上挂着冰晶,笑得眼睛都没了;张老爷子更逗,把棉帽扣在雪人头上,自己光着头摆pose,冻得直哆嗦还咧着嘴笑。背景是一片莽莽雪原,几棵松树披着雪衣,像站在时光里的守护者。

“我跟你们说,”煜明递过热茶,指着其中一张照片,“那天最绝的不是咱们,是惊飞的那群白鹭。你们还记得吗?张哥追帽子的时候,扑棱棱飞起一片白,跟雪片子似的,我赶紧按了快门,结果就抓到了这张——你看老爷子们的表情,又惊又喜,跟那白鹭的翅膀一样灵动。”

张老爷子凑过去看,忽然指着照片角落:“哎?这是不是你说的‘留白’?这边空了一大片雪,看着心里就敞亮。”

“对,就是陈教授教的‘留白’。”煜明点点头,“这空白啊,就像词里的停顿,看着没东西,其实全是味道。你们看柳永的词‘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这‘何处’后面的空白,比说出来的话还让人琢磨。摄影也是一样,留点空,让看的人能走进去。”

正说着,王建国顶着一头雪进来了,手里拿着个文件夹:“煜明,省摄协那边来消息,说要给你办个个人展,主题就叫‘赫哲光影·花鸟情韵’。这是初步的策展方案,你看看。”

煜明接过方案,手指有些颤抖。文件夹里夹着几张初选的作品:有《红胁蓝尾鸲踏雪》,有《赫哲婚礼上的凤冠》,还有《开江时的江鸥》。每一张照片下面都附着一段赏析,其中一段写道:“煜明先生的作品,以赫哲族特有的生命哲学观照自然,在光影交织中展现出花鸟的灵性与大地的深情。他镜头下的鸟儿,不是标本式的定格,而是带着故乡记忆的生命符号;他画面里的花草,不是孤立的存在,而是与江川、与民族、与岁月对话的媒介。”

“这赏析是谁写的?”煜明抬起头,眼眶有些湿润。

“是陈教授写的,”王建国笑了笑,“他说你这片子里有‘词心’,跟古人填词一样,讲究‘意与境谐’。你看这张《哺雏》,鸟妈妈喂孩子的那个眼神,跟咱们赫哲族老妈妈看孙子似的,柔得能掐出水来——这就是把人情味拍进了片子里。”

李大爷凑过来看《哺雏》:“哎哟,这小鸟张着嘴,鸟妈妈把虫子递进去,这画面看着心里就暖。煜明啊,你说你咋就能抓住这时候呢?我每次想拍,鸟都飞了。”

“得等,得懂它们。”煜明轻轻抚摸着照片,“我在那棵树下蹲了三天,看鸟妈妈什么时候去捕食,什么时候回窝。有次下小雨,鸟妈妈用翅膀护着小鸟,自己淋得湿漉漉的——那一刻我就想,天下的母亲都一样,不管是鸟还是人。所以拍的时候,我故意把背景虚化了,就留着鸟妈妈和小鸟,让看的人一眼就能看到那份母爱。”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书房里却暖融融的。张老爷子忽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个笔记本:“煜明,上次你说给雪景配词差点意思,我瞎琢磨了几句,你给看看能不能入眼。”

本子上用铅笔写着一首《鹧鸪天》:“雪落松枝似玉裁,老来犹爱踏琼台。镜头收尽千山韵,诗笔题成万壑梅。 风作伴,月为媒,江天入画任徘徊。忽闻枝上啼声起,惊破寒云一抹开。”

煜明反复读了几遍,抬头看向张老爷子:“老哥,你这‘惊破寒云一抹开’真是神来之笔!就跟咱们拍鸟似的,那一声啼叫,整个画面都活了。”

“活了就好,活了就好。”张老爷子笑得合不拢嘴,“我就是觉得,咱们这帮老头子,不能让日子把心冻僵了。你看你拍的片子,还有陈教授写的词,都是让心热乎着的玩意儿。”

王建国忽然站起身,走到窗前:“你们看,雪停了,月亮出来了。”

众人凑到窗边,只见一轮满月升上夜空,把雪原照得如同白昼。远处的松树披着雪,像一排排银色的竖琴,风掠过枝头,传来细碎的声响。煜明忽然想起什么,走到书桌前,铺开宣纸,研墨提笔。

“老哥几个,我也凑个热闹,和一首《鹧鸪天》。”他沉吟片刻,笔走龙蛇:

“鹤发童心未肯衰,踏冰寻梦到江隈。镜头剪取三春韵,诗卷收来四季晖。 风簌簌,雪霏霏,忽逢灵雀掠枝飞。快门按处光阴定,留得清欢入画帏。”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放下笔,窗外的月光恰好落在宣纸上,把墨字染得发亮。李大爷凑近念了一遍,连连拍手:“好一个‘快门按处光阴定,留得清欢入画帏’!煜明啊,你这词里有你的镜头,你的镜头里有咱们的日子——这就叫‘词心’,对吧?”

煜明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满了月光。他想起第一次拿起相机时的忐忑,想起在雪地里等待候鸟的清晨,想起赫哲族老人说的“带着心拍”,想起老朋友们一起采风时的欢声笑语。原来这镜头里的光影,从来都不是冰冷的技术,而是一颗颗热爱生活的心,在岁月里写下的诗行。

此刻,书房里的水仙悄悄绽放了第一朵花,清冽的香气混着墨香,在月光下弥漫开来。煜明看着桌上的照片,看着身边笑闹的老友,忽然觉得,这人间最美的光影,从来都不在镜头里,而在这些鲜活的生命里,在这些滚烫的情怀里——就像他刚写下的词,“留得清欢入画帏”,这清欢,是花鸟的情韵,是民族的记忆,更是一群老人用镜头和诗词,在时光里刻下的不老诗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