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灰烬灵根(1 / 2)

烬渊天骨 银河燃灯 4062 字 14小时前

青林镇的雨,带着边陲之地特有的粗粝与湿冷,敲打着叶家分家小院陈旧的瓦片。距离那个惊雷之夜已过去五年。

西厢角落,一间比柴房好不了多少的偏屋。墙壁斑驳,糊着早已发黄脱落的旧纸,冷风从缝隙里钻进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屋内陈设简陋得可怜,一张硬板床,一张缺了腿用石块垫着的破木桌,墙角堆着些劈好的柴禾,便是全部家当。

叶玄盘膝坐在冰冷的泥地上,身下只垫着一层薄薄的、早已磨得发硬的草席。他闭着眼,稚嫩的小脸绷得紧紧的,眉头深锁,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微光。他正竭力运转着叶家最基础、流传最广的引气法诀——《青木吐纳诀》。

一丝丝稀薄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灵气,艰难地从外界被他的意念牵引,试图钻入他小小的身体。然而,这些灵气甫一接触他的皮肤,就如同遇到了无形的屏障,变得极其滞涩、抗拒。即便有极少数的灵气分子侥幸渗入,也如同泥牛入海,在他体内那几条微弱得近乎不存在的经脉中艰难地蠕动片刻,便迅速消散、溃散,根本无法凝聚成可供驱使的灵力。

每一次尝试,都像是在用钝刀子割肉。灵气入体的瞬间,带来的不是滋养,而是一种针扎般的刺痛,仿佛他体内存在着某种东西,在疯狂排斥、吞噬着这些天地能量。更有一股冰冷、死寂、如同灰烬般的气息,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吐纳,从身体深处隐隐透出,让这间本就阴冷的屋子温度又降了几分。

“呼……”叶玄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挫败。他缓缓睁开眼,那双本该属于五岁孩童的清澈眼眸深处,却沉淀着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如同古井般的幽深与冰冷。那眼神里没有孩童的天真,只有被压抑到极致的困惑、不甘,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漠然。

五年了。

从那个雨夜降生,带着眉心一点微不可察的幽暗光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五年。这五年,他像一块被投入死水的顽石,在名为“叶玄”的躯壳里,一点点感知着这个陌生而贫瘠的世界,也一点点感受着这具身体深处那令人绝望的桎梏。

他能清晰地“内视”到自己的丹田气海——那本该是修士灵力源泉的地方。那里并非空无一物,也并非如传说中废体那般一片混沌。相反,那里盘踞着一团……灰白色的、如同死火山口冷却了亿万年的尘埃般的……东西。

它并非实体,更像是一种纯粹“状态”的具象化。冰冷、死寂、沉重。它像一块巨大的、无形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一切试图进入丹田的微弱能量,无论是稀薄的天地灵气,还是父母偷偷塞给他的、价值不菲却品质低劣的淬体丹药力。它来者不拒,却又吝啬到极点,将吸收的一切都转化为自身的一部分,转化为更加深沉的灰白与死寂,没有一丝一毫反馈给这具身体,更别提凝聚灵力。

这便是他的“灵根”。

一种在青苍大陆修炼界认知中,比传说中的“无灵根”废体更加令人绝望的存在——灰烬灵根。

它并非没有灵根,而是灵根本身便象征着“终结”与“死寂”。它无法沟通天地灵气为己用,反而会本能地排斥、吞噬、同化一切生机与能量,将宿主本身也拖向缓慢的衰亡。拥有这种灵根的人,注定与仙路无缘,甚至比凡人更加孱弱短寿。它是被天道诅咒的印记,是修炼界公认的、绝无可能翻身的……天弃之体!

“灰烬……”叶玄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字,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冰冷粗糙的地面。每一次呼吸,都感觉那团盘踞在丹田的灰白死寂沉重一分,冰冷一分。这种冰冷并非温度,而是存在根基被缓慢侵蚀的绝望感。

屋外传来刻意压低的议论声,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幸灾乐祸,清晰地钻进他异常敏锐的耳朵。

“啧,那小废物又在‘修炼’了?听这喘气声,跟拉风箱似的,真晦气!”

“可不是嘛!五年了,连一丝灵力都练不出来,白瞎了青山哥当年那点微末名声。”

“灰烬灵根啊!咱们叶家分支,怎么就出了这么个扫把星?听说主家那边都嫌丢人,提都不让提!”

“他爹叶青山,当年好歹也是咱们分家年轻一辈的佼佼者,有望冲击凝脉期的,结果为了给他娘和这小废物续命,硬是耗尽了积蓄,修为停滞不前,现在连个像样的任务都接不到了……”

“活该!摊上这么个儿子,就是天大的拖累!我看呐,他们这一房,彻底完了!”

声音渐渐远去,留下刻骨的寒意,比屋外的冷风更甚。

叶玄面无表情,仿佛那些恶毒的话语谈论的是别人。他只是缓缓站起身,走到那扇破旧的木窗前。窗外,是叶家分家不算大却等级森严的院落。远处主院方向灯火通明,隐隐传来孩童清脆的呼喝声和灵力碰撞的微光——那是拥有合格灵根的叶家子弟在演武场上修炼、比试。

而他所处的这间偏屋,如同被遗忘的角落,笼罩在沉沉暮色与挥之不去的阴冷之中。

门被轻轻推开,带进一股更冷的夜风。

叶青山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手里端着一个粗陶碗,碗里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粥,上面飘着几片蔫黄的菜叶。他身上的青色短衫洗得发白,袖口和肘部打着厚厚的补丁,脸上刻满了风霜与疲惫,原本沉稳锐利的眼神如今也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灰暗。五年光阴,为了维持妻子苏素婉因难产而元气大伤的身体,为了给这个被判定为“天弃之体”的儿子寻找哪怕一丝渺茫的希望,他耗尽了所有,修为从筑基初期巅峰跌落,如今勉强维持在筑基初期,且根基虚浮。

看到儿子站在窗前单薄孤寂的背影,叶青山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心痛,随即又被强行压下的坚韧取代。他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声音带着刻意放柔的沙哑:“玄儿,饿了吧?快,趁热把粥喝了。”

叶玄转过身,目光落在父亲手中那碗清可见底的粥上,又掠过父亲布满老茧、指节粗大的手,最后停留在父亲那双努力掩饰着疲惫与忧虑的眼睛上。那眼神深处,有对他这个“废物”儿子深沉却无力的爱,有对妻子病体的担忧,更有被生活重担压得喘不过气的沉重。

一股极其陌生的、细微的酸涩感,如同细小的冰针,猝不及防地刺了一下叶玄那被灰烬和冰冷包裹的核心。这种感觉……是什么?怜悯?愧疚?还是……属于“叶玄”这个身份,对眼前这个名为“父亲”的男人的……牵绊?

他沉默地走过去,接过那碗几乎没有温度的粥,小口小口地喝着。粥很稀,带着陈米的霉味和野菜的苦涩,几乎无法提供什么热量。但他喝得很认真,仿佛在完成一项重要的仪式。

“爹,”叶玄放下空碗,声音稚嫩却异常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明天……是族里统一测灵根的日子?”

叶青山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随即化为更深的苦涩和无奈。他粗糙的大手用力搓了搓脸,仿佛想搓掉那份沉重,最终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嗯……是明天。玄儿,你……别太在意。爹娘……”

他想说“爹娘不在乎”,想说“平平安安就好”,可这些话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测灵根,对于一个五岁的孩子,尤其是拥有灰烬灵根的孩子,无异于一场公开的凌迟。叶家分支虽小,但内部的倾轧和踩低捧高,丝毫不比主家逊色。

“我知道。”叶玄打断了他,声音依旧平静无波,那双幽深的眼睛看向父亲,“我会去。”

叶青山看着儿子那双不像孩童的眼睛,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粗糙的大手轻轻拍了拍叶玄瘦弱的肩膀,传递着无声的支持,也传递着无法改变的沉重。

这一夜,偏屋的油灯亮到很晚。叶青山坐在床边,守着已经睡下的苏素婉,眼神空洞地望着跳跃的火苗,背影佝偻得像背负着一座无形的大山。而叶玄,则重新盘坐在冰冷的草席上,闭着眼,不再尝试引气,只是静静地“内视”着丹田气海中那团死寂的灰白。

灰烬……灵根……

天弃之体……

归墟……尽头……

那物……

几个破碎的、仿佛来自遥远时空的冰冷词语,如同沉在深海的碎片,在他意识深处无声地碰撞、沉浮。那眉心深处蛰伏的一点混沌幽暗,似乎也随着他心绪的波动,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翌日清晨,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青林镇。

叶家分支的演武场比往日热闹了许多。中央矗立着一块半人高的黑色石碑,石碑表面光滑如镜,隐隐有奇异的纹路流转——这便是测灵石碑。石碑旁,站着分支的几位掌权者:须发皆白、面容古板严肃的大长老叶振山;眼神锐利、气息在几人中最强的二长老叶振林(筑基中期巅峰);以及负责族务、面皮白净却眼神闪烁的三长老叶振云。

场下,几十个年龄在五到七岁之间的叶家孩童排着队,脸上带着或紧张、或兴奋、或茫然的神情。他们的父母则围在演武场边缘,目光热切又忐忑地注视着石碑。

叶玄站在队伍的最末尾,小小的身影在周围或壮实或灵动的同龄人中显得格外单薄和格格不入。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小脸没什么血色,嘴唇抿得紧紧的,眼神低垂,看着自己沾着泥点的鞋尖,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叶青山站在人群外围,紧握着拳头,指节捏得发白,目光死死盯着儿子的背影,仿佛要用目光为他筑起一道屏障。苏素婉身体虚弱,无法前来,但那份沉重的担忧,同样压在叶青山心头。

“下一个,叶虎!”负责主持的三长老叶振云声音洪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谄媚。一个虎头虎脑、身材在同龄人中颇为壮硕的男孩昂首挺胸走上前,将小手按在测灵石碑上。

嗡!

石碑表面纹路亮起,一道浓郁的土黄色光芒喷涌而出,光芒中隐约可见山峦虚影,厚重沉稳。

“叶虎,土系中品灵根!不错!”三长老高声宣布,脸上堆起笑容。场下顿时响起一片羡慕的赞叹声。叶虎的父母更是喜形于色。

“下一个,叶小玲!”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怯生生地上前。小手按上石碑,一道柔和的、带着生机的绿色光芒亮起,虽然亮度稍弱,但纯净温和。

“叶小玲,木系下品灵根!尚可!”三长老点点头。小女孩松了口气,小跑着回到父母身边。

测试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大部分孩子都是下品灵根,偶有中品出现,便会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每一次光芒亮起,都牵动着场边父母的心跳。

终于,轮到了叶玄。

当那个瘦小的身影低着头,一步步走向测灵石碑时,整个演武场诡异地安静了一瞬。所有的目光,好奇的、鄙夷的、幸灾乐祸的、怜悯的……如同实质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在他身上。

叶青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叶玄仿佛毫无所觉。他走到石碑前,抬起头,那双幽深的眸子平静地扫过石碑光滑的表面,然后伸出自己那只瘦小、苍白、指节分明的小手,稳稳地按在了冰冷的石碑之上。

一秒……

两秒……

三秒……

石碑毫无反应。纹路黯淡,死气沉沉。

场下开始响起压抑不住的嗤笑声和议论声。

“看吧,我就说……”

“废物就是废物,测灵石都懒得搭理他!”

“灰烬灵根,名不虚传啊,连测灵石的光都点不亮……”

三长老叶振云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开口宣布这意料之中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