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竹峰,其名不虚。
峰峦深隐于青玄群山西南腹地,非九脉主峰之列,却独有一分清幽。漫山遍野皆是碗口粗细的墨绿巨竹,竿竿挺拔,竹节青苍如古玉。风吹过,万顷竹海起伏如涛,发出沙沙的低语,搅动着山间终年不散的薄雾。这雾也非凡尘水汽,丝丝缕缕皆蕴含着精纯清冽的木属灵气,吸入肺腑,如甘泉洗涤,滋润着干涸的经脉。与外门的喧嚣尘土比,此地灵气虽非浓郁磅礴,却胜在精纯温和,尤其适合初入道途或重伤愈后之人调养根基。
叶玄的小屋便在隐竹峰下一处僻静的背阴山坳里。说是小屋,不过是山壁上掘出的一个浅洞,洞口覆着几片厚实的枯竹叶勉强遮蔽风雨,洞口堆砌着几块粗糙的山石,算是简陋门墙。这是杂役院刘长风分派给他的落脚地。对于其他新入门弟子而言,这是简陋寒酸,但于叶玄而言,却是恰到好处。清寂无人,方能掩藏这具身躯深处不能见光的秘密。
他盘膝坐在冰凉的岩石上,并未呼吸吐纳青玄入门传授的那套《青玄引气诀》。那功法温和纯净,循规蹈矩,引导弟子一丝丝吸纳天地灵气,打磨气海,润养筋脉。此刻运转,对他体内那沉寂如山、沉重如渊的混沌烬骸骨脉而言,如同清泉试图浇灌干涸的荒漠——石沉大海,不起涟漪。
他更需要……淬炼!
没有刻意引导,深埋骨脉深处那颗融合了混沌劫力与万骸源骨枯朽精华的变异劫珠,此刻正随着他的心意,极其极其缓慢、如同冰川挪移般……搏……动……着……
每一次搏动!都如同闷雷在骨髓深处炸响!沉重!缓慢!每一次搏动间隔似乎都耗尽了光阴!那搏动并不牵引外界灵气!而是……
以其自身为源!
向外……辐……射……出……
一丝丝……
难以察觉……
却蕴含着……枯朽寂灭……与混沌劫力……淬炼融合后……
独属于这具混沌烬骸骨脉的……
烬……骸……源……炁!!!
这源炁……冰冷、沉重、带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灰败枯意!它们顺着骨脉深处如同地下暗河般复杂深邃的经络……徐徐流淌!所过之处!并非滋养!而是……一种极致的锻打与碾磨!!!
暗金色的骨蜡深处传来细微的“咯吱”声!那是这些烬骸源炁如同亿万把无形的重锤与磨具!正在反复锤炼、拓开、重塑着这条新生的骨脉通路!剧痛!如同将全身骨骼打碎又重新拼接!而且是日复一日的反复进行!
叶玄牙关紧咬,污垢下覆盖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水,又瞬间被体内散逸的冰冷枯意冻结成霜末。但他纹丝不动。这具身躯早已习惯了超越极限的痛苦,甚至能从这仿佛凌迟的痛苦中,汲取到一丝“变强”的实感。
他能清晰地“内视”到:
那些在万骸埋骨涧中融合形成、尚显粗粝、覆盖着细微枯朽死气的暗金骨蜡……
正在这源自劫珠本身、反刍般的源炁冲刷下!
一点点!被反复碾磨得更加平滑、凝实!
其深处蕴含的枯寂死意,在混沌劫力这另一极的冲击淬炼下,逐渐沉淀转化!
色泽从刺目的暗金,向一种更深沉、更内敛、如同沉埋地心亿万年的厚重黑金……转变……
每一次源炁冲刷!骨蜡便向内凝缩一分!沉重一分!更隐隐在表面浮现出极其玄奥、却又残缺不全的天然纹路……如同亿万年风霜磨砺后的天痕!
而流淌于新骨脉中的烬骸源炁,其冰冷枯朽的特性,在劫珠一次次的搏动凝练下……
也……
变得……更加内敛!更加纯粹!
如同淬炼后的死火!少了外张的暴戾,却蕴含着更加恐怖的焚烧毁灭之能!
隐约间……
竟在混沌烬骸源炁流转的内核核心……
一点……
比星尘更微渺……
却又……
奇……异……凝……练……
如同……浓缩了……无尽寂灭枯槁意志……
的……
虚……幻……剑……尖……雏……形……
在劫珠搏动的间隙……
若……隐……若……现……!!!
劫珠为核!
骨脉为炉!
源炁为锤!
淬炼……寂灭剑种?!!!
然而……
淬炼越深!消耗越大!
嘎……嘎……嘎……
叶玄胸前那片封镇劫珠的暗金骨蜡深处,细微的碎裂声越来越密集。承受源炁内淬的同时,更要竭力锁死体内这源于枯朽与混沌的恐怖本源力量不能丝毫外泄,防止引来青玄高阶修士的探查。双重压力之下,那融合了枯朽精华的骨蜡已然濒临极限!边缘处已经可以看到数道细微却刺目的裂痕!一缕缕极其凝练的、混合着枯槁与劫力的灰暗气息,正如同即将破堤的洪流……
透过裂痕……丝丝缕缕……向外……渗……透……
被小屋外那清新精纯的木属灵气一冲……
竟发出极其细微……却令人心悸的……滋……蚀……消……融……声……
洞口边缘几块坚硬的青岩,在无形气息的漫长萦绕下,悄无声息地浮起了一层惨白的粉状覆盖……
此地!不能再留!
叶玄猛地睁开眼!那双被污垢半遮的眼眸深处,一点寂灭幽芒一闪而逝。他不能再闭门造车!必须立刻找到一处更隐蔽、更荒僻之地!既能宣泄骨蜡濒临溃散的压力,又能在极致的天地之力压迫下……完成这寂灭剑种的最后淬胚成型!
念头刚起!
一股带着恶意、强横霸道、远超杂役弟子的神识!如同蛮横的剃刀!
毫不掩饰地!
狠……狠……扫……过……他……居……住……的……陋……室……石……洞……!!!
“叶玄!给老子滚出来!” 一声充满戾气的厉喝在小屋外炸响,如同平地惊雷,将清晨竹林的宁静彻底撕碎!
隐竹峰杂役院落旁,一条悬挂于两座危崖之间的银白瀑布前。
叶玄沉默地站在瀑下冲击潭边缘的湿滑巨石上。巨瀑如银河倒悬,带着千钧重力狠狠砸落在数十丈下方的深潭,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激起大片白茫茫的水雾,将山谷渲染得一片潮湿冰寒。他选择此地,正是为了借这极致水压与冲击力,辅助压制、淬炼体内濒临失控的枯槁源炁!
哗啦!
巨大的水流从百丈崖顶如天河倾落,砸在下方青黑色的巨大岩盘上,炸开万千碎琼乱玉,带着能震断寻常武者心脉的巨响与冰寒刺骨的水汽冲击四方。瀑布冲击的核心,早已被水流打磨得光滑如镜面,更镌刻着无数水痕冲刷留下的斑驳道痕。
这处淬体石台,便是刘长风先前指点他们这些杂役弟子凝练肉身、强健筋骨的上佳去处。刘长风还私下说过,这石台深处隐刻着一篇残缺的《玄瀑淬体真罡》,虽非青玄上乘功法,却是外门磨砺根基的法门之一。
此刻,叶玄却无视了瀑下那核心光滑石台,直接盘膝坐在了一块距离瀑布主冲击水柱尚有十余丈、位于飞溅水雾边缘的……粗砺巨石之上!此处水流冲击相对缓和,但空气中弥漫的水属寒气却远比下方冰潭更加凝练刺骨!冰冷的寒气混合着浓郁的水灵力,如同亿万根细小的冰针,疯狂地钻进他全身每一个毛孔!试图冻结一切流动之物!
正适合他来锁死、压榨、锤炼体内那股狂暴的烬骸源炁!
嘎……吱……吱……咯……
他体内,那沉重如地肺熔岩的混沌烬骸骨脉深处……如同被彻底激怒的太古荒兽!疯狂搏动起来!在极致外部寒压的刺激下!那些缓缓流淌于新生骨脉中的烬骸源炁!速度骤然……狂……飙……!!!!
比之前在小屋中快了三倍!十倍!!!!
如同沉寂的火山遭遇了冰川镇压的极致屈辱!爆发出的……是更加疯狂的内核岩浆逆冲!!!
冰冷!沉重!凝练!如同亿万冻河倒灌于骨髓深处的烬骸源炁洪流!
在每一寸被寒冰气息侵蚀刺痛的骨膜、筋络、血肉中……
轰!然!奔!涌!!!!
所过之处!
极致的冰寒对抗着极致的枯寂内部煅烧!
暗金色的骨蜡在剧痛中疯狂闪烁!其表面的裂纹被高速奔流的源炁暂时强行压制弥合!但深处传来的压力……
却……爆……增……了……百……倍……!!!
撕心裂肺的剧痛!
由内而外!
由骨至髓!
叶玄脸色瞬间煞白如纸!污垢覆盖下裸露的肌肤瞬间覆上了一层厚厚的青灰色寒霜!水汽在他睫毛鬓角凝成冰棱!但他身形稳如山岳磐石!盘坐处岩石承受不住他体内骤然爆发的沉重力量下压,边缘咔嚓嚓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劫珠搏动!
压缩!凝练!
那一点在源炁高速奔流核心深处……若隐若现的……
寂……灭……剑……种……虚……影……!!!
在内外寒火交煎的巨大压力下!
骤然……
变得……
凝……实……了……
一……丝……!!!
代价是胸前封镇骨蜡裂痕深处……那不断渗出的灰败枯寂之气……骤然……
浓……烈……了……数……分……!!!
如同无形的灰色毒蟒……缠绕着他周身!所过之处,潭边原本蓬勃生长、叶片肥厚饱满的寒潭绿苔……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
枯……黄……
萎……靡……
失去所有生机光泽……
轰!!!
一股强大的剑压猛然从瀑布上方压落!
硬生生排开了叶玄周身数十丈区域内的水雾寒气!一道身着内门青纹云衫、面色倨傲阴戾的马脸身影,悬停在半空,正居高临下、如同看着一只蚂蚁般睥睨着下方寒潭巨石上盘坐的叶玄!
正是执法堂李岩!陈元冲的狗腿子!当日被叶玄眼神惊退后,他越想越憋屈!加之陈元冲被沈无涯训斥后又暗示他“教训这不开眼的杂役”,他再也按捺不住!
“躲到这里享清静来了?”李岩目光如同淬毒的针,在叶玄身上不断扫视,神识更是蛮横地在叶玄身上反复刮擦探查!但这一次!他感应到的不再是那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而是……一种……奇……怪……的……凝……滞……与……沉……重!
如同在探查一块沉入万丈寒渊的顽石!冰冷!死寂!毫无生机!毫无灵力波动!甚至连气血流转都微弱得几乎不可察!
这与那日在药田被对方眼神惊退的恐怖感觉截然不同!
李岩心中先是一愣,随即一股巨大的羞恼与戾气轰然升腾!
该死!这杂役果然是在装神弄鬼!或许之前只是某种邪异的禁术短暂爆发!如今定然是伤上加伤!连唬人的能力都没有了!
“杂役叶玄!见内门师兄不立行礼,擅离杂役院落闯入寒瀑禁地!更胆敢污染寒潭!损毁青玄灵苔!数罪并罚!今日废你修为,逐出山门!方显我青玄法度!”
他根本不给叶玄任何反应辩解的机会!仿佛要将那日的恐惧与今日的羞愤尽数发泄出来!
“裂金指!”
一声厉啸!李岩并指如剑!一点凝练无比的金色锋锐剑芒自指尖骤然亮起!锐利之意破开空气发出尖啸!金系锋锐灵气被极度压缩!化作一道凝练的寸许金色剑罡!撕裂水雾!无视了那十余丈的距离!
狠……狠……刺……向……叶玄……胸前……
封……镇……骨……蜡……裂……痕……最……深……之……处……!!!!
目标!
正是那颗……搏动!沉重!濒临失控!
引动着叶玄周身枯朽死气外泄的……
劫……珠……核……心……所……在……!!!
精准!毒辣!致命!!!
李岩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快意!他要彻底毁了这个让他蒙羞的杂役!更要验证自己的猜测!
来了!
叶玄心中警兆狂鸣!这一指的目标!正是他命门所在!更是在逼迫他体内那道被极致压缩、引而不发的闸门!
不能挡!不可硬接!体内紊乱源炁正处于最狂暴的状态!
轰!
就在那裂金指芒破开水雾,距离叶玄胸口尚有三尺之际!
他体内!
那高速奔流、被外界寒气与李岩杀意双重刺激、正处于爆发临界点的……
烬骸源炁……洪……流……!!!
如同被投入了炸药的沸腾火油!
彻底……
爆……炸……了……!!!!
吼——!!!
一声极其低沉、如同沉眠荒兽觉醒的、源自骨髓最最深处的……
闷……吼……
从叶玄喉咙深处……强行……挤……出……!!!
一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