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元年六月二十一,铅云低垂,金国上京会宁府的天空仿佛被泼上浓墨。
丞相府朱漆大门半掩,檐角铜铃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完颜宗弼的战马嘶鸣着闯入庭院,马蹄踏碎一地枯叶,惊起几只寒鸦。
\"哐当——\"书房门被狠狠踹开,完颜宗弼披风翻飞,腰间佩刀撞在门框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起,玄色锦袍被冷汗浸透,紧贴在背上。
完颜不克正对着沙盘推演战局,被这声响惊得手中令旗掉落在地。
\"金弹子!这个蠢货!\"完颜宗弼抓起案上的茶盏狠狠摔向地面,瓷片四溅,\"他为何就是听不进劝告?
若宋军都是上次伏击的草包,我们何至于龟缩城池?何至于连丢三州!\"他大步走到窗前,猛地推开雕花窗棂,凉风卷着沙尘灌进屋内,将沙盘上的标记吹得七零八落。
完颜不克望着满地狼藉,喉结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一年前与宋军交锋的惨烈场景在他眼前闪现:箭矢如雨的燕京城郊,铁蹄踏碎的不仅是宋军防线,更是金军不可战胜的神话。那时的宋军尚且如此难缠,如今完成军改的虎狼之师,又岂是轻易能撼动的?
\"昨日我们花了整整三个时辰来核查和挽救为什么他能伏击成功,为什么宋军会全军覆没?!\"完颜宗弼突然转身,袍角扫翻了一旁的矮几,\"我一早派人快马加鞭送去密信,字字句句叮嘱他务必要核查敌情,进攻至少务必要小心再小心!\"他的拳头重重砸在立柱上,指节瞬间染血,\"我说'莫要轻视宋军将领',说'不可再恃勇轻敌',字字如刀,可他当耳旁风!\"
完颜不克弯腰拾起掉落的令旗,指尖摩挲着旗面磨损的纹路,声音沙哑:\"上次他伏击五万宋军,的确是运气使然。
我们都以为他能以此为戒......\"话音未落,完颜宗弼突然抓起案上的密报,狠狠甩在地上:\"运气?
现在五万重骑兵全军覆没!那是我大金最后的精锐!
最后的希望!
\"他踉跄着扶住桌案,眼中血丝密布,\"用什么反击?用我们的血肉之躯去填宋军的火炮吗?\"
窗外忽然响起闷雷,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瓦上。
完颜不克走到窗边,望着雨幕中模糊的城墙轮廓。
雨水顺着飞檐成串坠落,在石阶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像极了战场上飞溅的血珠。\"还记得燕京之战吗?\"他轻声说,\"那时宋军的火器还不成气候,如今......\"
\"如今黄龙府危在旦夕!\"完颜宗弼抓起披风披在肩上,来回踱步的脚步声在空荡的书房回响,\"临横府被围,莱州失守,下一个就是黄龙府!
\"他突然停住脚步,眼神中闪过绝望的光芒,\"若黄龙府破,我们就只剩两条路——要么战死城头,要么......\"话音戛然而止,这个征战半生的猛将,此刻竟无法说出\"投降\"二字。
完颜不克转身,看见丞相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
雨声渐急,冲刷着庭院中的石板,却冲不淡空气中弥漫的绝望气息。
他走到沙盘前,颤抖着重新摆好代表黄龙府的棋子,指尖在\"宋军\"标记处悬停许久,最终重重落下:\"加固城墙,囤积粮草,把能召集的兵力都调往黄龙府。\"
\"够吗?\"完颜宗弼突然冷笑,笑声中带着悲怆,\"五万重骑兵都折了,剩下的散兵游勇......\"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点点血渍。
完颜不克急忙扶住他,却触到他冰凉的手。
\"无论如何,都要战。\"完颜不克将披风重新为他系好,\"女真勇士不会跪着生。\"
两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决绝与悲凉。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远处传来沉闷的号角声,仿佛是命运的丧钟。
夜幕降临时,完颜宗弼独自站在城头。
雨不知何时停了,一轮残月在云层中若隐若现。
城下的护城河泛着冷光,倒映着城头摇曳的火把。
他握紧腰间的佩刀,刀锋在月光下泛着寒意。远处传来零星的马蹄声,是传令兵在传达增防黄龙府的命令。
\"金弹子,你可知道,你输掉的不只是五万骑兵。
\"他对着夜空喃喃自语,\"你输掉了大金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