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接过那套黑色的衣衫。
布料触感冰冷,没有一丝温度,像苏清衍的眼神。
他没有道谢。
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他只是沉默地穿上衣服,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重新掌控身体的韵律。
崭新的皮肤下,是奔腾的力量。
每一寸肌肉,每一条筋骨,都充满了被毁灭后重生的,野蛮的活力。
这股力量,让他感到陌生,又无比渴望。
苏清衍就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
她的目光,像最精密的刻尺,一寸寸地,在他身上划过。
她在评估。
评估这件“材料”经过初步淬炼后的成色。
秦川扣上最后一颗纽扣,抬起眼。
他迎上那道审视的目光,没有躲闪。
他的眼神,像一口深井,井底,卧着一头刚刚醒来的饿狼。
冰冷,警惕,充满了压抑的凶性。
苏清衍的眸光,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她转身。
“跟我来。”
声音没有起伏,在空旷的石室中,激起几声单调的回响。
她推开另一扇比来时更厚重的石门。
门后,是一条狭长的通道。
通道两侧,不是岩石,而是一种泛着青黑色光泽的金属,表面光滑如镜,却照不出人影,只吞噬一切光线。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与尘埃混合的,冰冷死寂的味道。
这里不像修炼的密室,更像一座……坟墓。
或者说,一个用来处理危险物品的,隔离间。
脚步声是通道里唯一的声音。
一前一后,不疾不徐。
秦川跟在她身后,目光扫过两侧冰冷的墙壁。
他能感觉到,这金属墙壁之内,刻画着某种极其复杂的阵法。
那阵法散发出的气息,让他新生的经脉,都感到一阵隐隐的压抑。
这不是保护,是禁锢。
通道的尽头,是第三扇门。
同样材质,却更加厚重。
苏清衍伸出手,掌心贴在门上。
门上,无数细微的纹路,依次亮起,像一张被唤醒的蛛网。
“嗡——”
一声低沉的闷响,石门缓缓向两侧滑开。
门后的景象,让秦川的瞳孔,微微一缩。
那是一间绝对空旷的房间。
四四方方,没有任何陈设,没有任何装饰。
墙壁,地板,天花板,都是那种能吞噬光线的青黑金属,浑然一体,找不到一丝缝隙。
整个房间,给人一种极致的压抑与窒息感。
仿佛踏入这里,就会与整个世界隔绝。
房间的正中央,只放着一张一米见方的,黑色蒲团。
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这里是‘静煞室’。”
苏清衍的声音,在这里显得更加清冷。
“从现在开始,直到你的‘验证’结束,你都会待在这里。”
秦川的目光,从那张孤零零的蒲团上,移回到她的脸上。
“验证什么?”
他的声音,因为经脉重塑,不再沙哑,反而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
“验证《以煞炼神篇》的第一步。”
苏清衍走到房间中央,指了指那张蒲团。
“叩心问煞。”
她吐出四个字。
秦川没有说话,等着她的解释。
“你现在,经脉重塑,根基稳固,但丹田之内,空无一物。”
苏清衍看着他,像一个导师,在讲解最基础的理论。
“这对任何修士而言,是废物的象征。”
“但对你,却是最好的开始。”
“寻常功法,引天地灵气入体,炼化为己用。”
“《以煞炼神篇》,反其道而行。”
她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剖开了修炼世界最根本的常识。
“它不从外界求。”
“它向内里,挖。”
秦川的心神,猛地一凝。
“挖什么?”
“挖你的七情六欲,挖你的痛苦回忆,挖你所有不甘的念头。”
苏清衍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恨意,恐惧,绝望,愤怒,嫉妒……”
“这些被修士视为心魔,避之不及的东西,就是你的灵气,你的源泉。”
“你要做的,不是压制它们,不是驱逐它们。”
“而是主动去寻找它们,拥抱它们,将它们从你的神魂深处,一点点地,挖掘出来。”
“这个过程,就叫‘叩心问煞’。”
秦川的呼吸,停顿了一瞬。
主动去拥抱心魔?
这和自寻死路,有什么区别?
修士修炼,最重道心澄澈,稍有心魔滋生,便可能走火入魔,万劫不复。
而这功法,竟是主动去制造心魔,以心魔为力量?
疯子。
天机是疯子。
创造这功法的人,更是疯子中的疯子。
“天机说得没错,恨,是最好的燃料。”
苏清...衍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
“你现在,应该很恨他,也很恨我,甚至恨整个缥缈阁。”
“很好。”
“这股恨意,就是你入门的,第一块基石。”
“坐上去。”
她命令道。
“闭上眼,去想那些让你痛苦,让你愤怒的过往。”
“将那股情绪,催发到极致。”
“当你的情绪,凝聚成实质,‘煞’,自然就会从你的神魂中,诞生。”
秦川看着那张黑色的蒲团。
他想起了天机最后的警告。
“她们想得到的,是一个‘结果’。一个可以掌控,可以复制的结果。”
他抬起眼,看向苏清衍。
“如果我成功了,会怎样?”
“成功?”
苏清衍的嘴角,似乎有了一丝极淡的,类似嘲讽的弧度。
“成功,意味着你踏上了这条路。你会得到力量,远超同阶修士的力量。”
“而我们,会得到你成功的所有数据。包括你的情绪波动,神魂变化,以及‘煞’生成时的所有细节。”
“这些数据,对缥缈阁,很有用。”
秦川的心,又冷了几分。
数据。
又是价值。
“如果,我失败了呢?”他追问。
“失败?”
苏清衍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
“‘煞’由心生,亦会噬心。”
“你催生出的‘煞’,第一个攻击的,就是你自己的神魂。”
“如果你无法驾驭它,你的意识,会被它瞬间冲垮,吞噬。”
她顿了顿,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补充道。
“你会变成一头,只剩下最原始的杀戮与毁灭欲望的,野兽。”
“当然,那也算不上完全的失败。”
“一具被‘煞’彻底侵蚀的躯体,同样是极具价值的研究材料。”
“我们也能得到,关于失败的数据。”
秦川沉默了。
成功,是数据。
失败,也是数据。
无论生死,他都只是一件,用来提供数据的,试验品。
天机,你还真是,给我找了一条“好”出路。
他心中冷笑。
但他没有再问。
他知道,再问下去,得到的也只会是同样冰冷的答案。
在这个地方,没有道理可讲。
力量,才是唯一的道理。
想活下去,想咬断栅冷的栅栏,他就必须得到力量。
哪怕这力量,是毒药。
他一步一步,走向房间中央的蒲团。
每一步,都踩在自己那可悲的过去和未知的未来之间。
他在蒲团上,盘膝坐下。
冰冷的触感,从身下传来,直透骨髓。
苏清衍看着他坐下,转身走向门口。
在即将走出房间时,她停下脚步,头也未回。
“提醒你一句。”
“‘叩心’的过程,不可逆。”
“一旦开始,除非你死,或者成功,否则无法停止。”
“祝你好运,试验品。”
话音落下。
“轰隆——”
厚重的金属门,缓缓合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