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
一声裂帛般的断喝,裹挟着千军万马的咆哮,毫无征兆地在他颅腔内炸响!不是幻听,是比战场更真切的轰鸣!眼前不再是堂内烛火,而是淮南寿春城下无边血火的炼狱!
文鸯!是文鸯!那煞神般的面容无比清晰,眼中燃烧着焚尽一切的复仇烈焰!长枪如毒龙出洞,带着刺耳的破空尖啸,直取自己咽喉!寒光扑面,死亡气息冰冷刺骨!
“呃!” 司马师浑身剧震,闷哼一声,手中琉璃盏“当啷”坠地粉碎!
“大都督纳命来——!” 文鸯的咆哮仿佛就在耳边炸响!紧接着,是文鸳那雌豹般的清叱,马蹄踏碎大地的轰鸣,无数刀光剑影如狂涛怒浪般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那曾在淮南惊得他肝胆俱裂的夜袭,那如附骨之疽缠绕不去的死亡阴影,竟被这一盏酒彻底唤醒,百倍千倍地清晰、狂暴、无可阻挡地碾压过来!
“呃啊——!”
司马师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他并非捂腹,而是猛地双手死死捂住缠着素帛的双眼,仿佛要阻挡那血火地狱的景象!身体如遭万钧重击,从座位上弹起,又重重向后跌撞在椅背,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金甲下的身躯筛糠般剧烈颤抖,冷汗瞬间浸透重衣!
“眼睛…...不…文鸯!文鸯来了!铁骑!铁骑踏营!” 他嘶吼着,声音扭曲变形,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惊怖与绝望。那曾经令天下震恐的枭雄之气,此刻荡然无存,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在疯狂啃噬!指缝间,素帛被额上涔涔冷汗浸湿,更因他剧烈的颤抖而滑落几分,露出其下因极度恐惧而剧烈收缩、失焦的瞳孔——那里面映出的,只有血与火的噩梦!
“兄长!”“大都督!”
堂中大乱!司马昭惊骇欲绝,连滚带爬扑上。司马炎亦面无人色,急步上前。亲卫刀剑出鞘,寒光闪烁,惊疑目光再次射向刘晴。
刘晴面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惊惶,急声道:“快扶大都督回房!速传太医!” 眼神深处却是一抹冰冷的了然——酒引心魔,魔噬肝胆!
太医令吉平仓惶赶来,搭上司马师剧烈颤抖、冷汗淋漓的手腕,只觉脉象狂乱如惊弓之鸟,又似油尽之灯,虚浮散乱至极。再看司马师面色,灰败如金纸,双目虽被素帛遮挡,但那惊魂未定的恐惧气息弥漫周身。
“都督…...此乃惊惧攻心,神魂震荡!心胆俱裂之兆!非…...非药石所能速效啊!” 吉平声音发颤,伏地不敢抬头。
司马师喘息如破风箱,胸膛剧烈起伏。那幻觉中的金戈铁马、文鸯索命之声虽渐退去,留下的却是无边无际的冰冷后怕与英雄气短的虚弱。他挣扎着,死死抓住扑到身前的司马昭的手臂,五指如铁箍,指甲几乎嵌进皮肉,声音嘶哑断续,带着从未有过的脆弱与急迫:
“子…子上…兄…兄不行了…” 一口浊气堵在喉头,他剧烈咳嗽起来,好半晌才续上,“淮南…淮南刘忠…文鸯…文鸳…皆…豺狼虎豹!其势已成…不可…不可轻撄其锋…魏室江山…司马家…基业…” 他喘得如同溺水之人,浑浊的泪水混着冷汗,从素帛边缘蜿蜒流下,“托付…托付于你了!定…定要…定要…守…守住...善待羊夫人和她腹中的孩儿......”
每一个字都耗尽他残存的气力,带着英雄末路的悲凉与无尽的不甘。话音未落,他身体猛地一挺,一大口暗红的淤血狂喷而出,溅了司马昭满身满脸!随即,沉重的头颅彻底歪倒,陷入一片死寂的昏迷。只有胸膛微弱到几乎不可察的起伏,证明那曾经搅动天下的枭雄,尚未彻底熄灭。
“兄长——!” 司马昭抱着司马师渐渐冰冷的身躯,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这哭嚎中,惊惧、悲痛、茫然、以及那猝然压顶的千钧重担交织在一起,震得烛火摇曳,满堂死寂。
司马炎扶着父亲,望着伯父那枭雄气概尽丧、只剩灰败死气的脸,再看向伏尸恸哭的父亲,最后目光掠过垂首肃立、脸色“苍白”的刘晴。方才那“龙袍为贺礼”的辩解,此刻听来,字字如冰,寒意彻骨。他握紧了剑柄,指节惨白。
‘那杯‘忆前情’,哪里是酒?分明是引动心魔、碎人肝胆的穿肠毒药!’ 这念头如毒蛇噬心。这看似柔弱的弟媳刘晴,心机之深,竟至于斯!父亲与自己,不过是她掌中拨弄的棋子罢了。
三日后,大都督司马师,这位曾令魏室震颤、权倾天下的枭雄,在惊惧交加、心胆俱裂的煎熬中,于洛阳府邸溘然长逝。至死,那素帛下的双眼,再未睁开,亦再未映照过这纷扰的尘世。留下的,只有一句血泪交迸的托孤遗言,和一个风雨飘摇、杀机四伏的危局。
正是:金甲未寒魂先惊,玉盏勾来索命声。文鸯断喝碎虎胆,铁骑幻影破雄兵。托孤语切血泪凝,霸业转头万事空。谁言沙场刀剑险?一盏鸩酒泯恩情!